第六十六回 安主教强索林泉村 三高僧夜赴日照城

“惊蛰”一过，万物复苏，休整了一个冬天的庄稼人，开始在田地里忙碌起来。

潮河镇林泉村的云山学堂也已经正式开学，凯瑟琳和新婚不久的秦玉珠又走上讲台，小学堂开始了新的学年。

这天上午，日照城内的县衙里，刚从济南府“考课”归来的章知县，正要动身下乡勘察农情。衙役突然来报：安主教有要事求见。

有些无奈的章知县将安治泰请到了二堂。

他看到这位传教士神采奕奕的样子，心里知道肯定又要有麻烦事了，赶紧让丁师爷将宋县丞和刘主簿喊来二堂议事。

安治泰今天的心情格外舒畅，连喝了好几口茶；感觉今天的茶水，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都要香甜美味。

他见县衙的官员都到齐了，便从资料袋里掏出了一张1500两的银票，交给了章知县。

章知县一愣！转而笑着打趣问道：

“安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要贿赂我们吗？”

安治泰摇了摇手，然后又取出了一份文书，交给了章知县，“您再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章知县满腹狐疑地将文书接了过来，发现是一份“德国天主教圣言会总部”发给朝廷“**衙门”的公函，文头为《关于征购山东省沂州府日照县潮河镇林泉村宅地建设核心传教区之告知函》，具体内容为：

大清国**衙门领班大臣阁下：

兹由我德国天主教日照分会安治泰主教提议，经本会商讨决定：为建设天

主教在日照地区之核心传教区，拟征购山东省沂州府日照县潮河镇林泉村整体

宅地。

经查，该村为五莲山光明寺之“佃户村”。实地丈量测得：该村宅地共550

余亩（见附图），按市价折合现银1500两。在我天主教日照分会缴纳1500两购

地费用后，林泉村全部宅地产权归“德国天主教中华圣言会”所有。

为彰显贵国对传教事业之尊重，促两国长久之友谊，务请批准执行！

德国天主教中华圣言会主教：马修斯（签名）

授权经办人（天主教山东日照分会主教）：安治泰（签名）

附：山东省沂州府日照县潮河镇林泉村宅地示意图

在该文书的空白处，赫然批有“照准”的字样，并盖着“**各国事务衙门”的大印和恭亲王奕䜣的私人图章。

这把章知县给惊了一跳！赶紧将文书交给大家传阅。

“这是该文书的一份副本，另一份副本已经转到山东巡抚衙门。正本两份，分别留在了‘**衙门’和‘德国天主教中华圣言会总部’备案。章大人，这1500两的银票就交给你了。从现在起，整个林泉村的宅地产权，已经归‘德国天主教中华圣言会’所有了。请把‘上谕’的批复内容，尽快告知光明寺，并尽快办理相关产权转移手续。至于这1500两银票如何使用，我们概不过问。”安治泰说道。

宋县丞、刘主簿和丁师爷看了这莫名其妙的“文书”，都有些心惊肉跳、忐忑不安……

“安大人，林泉村有数百户人家，上千人口。你们把宅地拿走了，这些人，准备怎么安置？”丁师爷试探着问道。

“这就不是我们教会操心的事了……其实，这些人的安置，也不应该是官府的事。耕地和山场既然是光明寺的，那就应该由光明寺自己解决。再说，光明寺还有很多像大榆林、小榆林这样的‘佃户村’，安置林泉村的佃户，应该不成问题。”安治泰别有用心地说道。

“安大人，林泉村虽然都是光明寺的佃户，可这些人祖祖辈辈生长在林泉，根在林泉；突然间让他们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恐怕没那么容易。一旦激起民变，咱们可都收不了场啊……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章知县忧心忡忡地说道。

“章大人的担心我理解。这也好办，只要这些人加入了天主教，我们就可以保留他们的居住身份；不想入教的，卷铺盖走人。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安治泰继续说道。

“安大人，您的天主教，不是讲究‘博爱’‘宽容’吗？眼看着那些不想加入天主教的人‘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草席’，流落荒郊野岭，您能忍心吗？”刘主簿问道。

“哎，这件事不能这么看！既然濒临死亡也拒绝入教，说明他们对天主不敬。这种对天主不敬的人，天主也会放弃他们……”安治泰说道。

“安大人，就算入了天主教，你们也会收取‘迎神费’‘奉献金’这些额外的杂费，加重了那些佃户的负担。我觉得，仍然存在激起民乱的隐患……”宋县丞摇着头说道。

“这样的担心就没必要了，你这是小看了我们给教徒‘洗脑’的本领。假如教徒结伙造反，由教会全权负责解决……”安治泰拍着胸脯说道。

章知县思忖了一番，觉得事关重大，必须妥善处理，“安大人，您可以先将银票带回去，把文书留下。我们现在就开始联络通知光明寺，来人处理此事，尽快给您答复……”

安治泰起身摆了摆手，“不用了，我相信你们。文书和银票都留下，我回去等你们协调处理的消息。不过，要快！不然，我就不好向马修斯大主教和巴兰德公使交代了……”

章知县点点头，陪着笑脸说道：

“一定、一定！请放心……”

送走了安治泰这个“瘟神”，大家总算松了口气，但又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这个安治泰真够歹毒，竟然要把整个林泉村拿下来，让上千人流离失所……真不可思议！”丁师爷摇着头说道。

“真不知道这些洋鬼子给恭亲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样的文书，他也能批准？”宋县丞疑惑地说道。

“批这样的文书，肯定是皇上、太后授权的。不过，朝廷也是没有办法，《北京条约》里讲的很明白，‘任由西方传教士在各省租买田地，建造自便’……”刘主簿说道。

章知县摆了摆手，“《北京条约》是朝廷分别跟英、法、俄三国签的，与德国人无关。他们德国人这样做，分明就是浑水摸鱼、趁火打劫。而且，他们也知道‘**衙门’曾经颁布过内部法令：外国人所购田地，只能登记在‘公产’名下；不能直接登记到其个人名下。所以，他们才计划把林泉村要登记到‘圣言会’名下。这是有备而来、无孔不入啊……”

宋县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本来知县大人准备顺利卸任、异地升迁；这下可好了，又遇到天大的麻烦事，脱不了手了……”

刘主簿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既然天主教‘圣言会’和光明寺是买卖关系，就应该由双方谈判商定。如果光明寺拒绝这桩宅地买卖，那就一切都解决了……”

丁师爷摆了摆手，“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之所以动用总教会和国家公使馆来办这件事，就是预料到光明寺肯定不会答应。因此，才直接逼迫朝廷衙门先准下他们的征地请求，营造既成事实的有利局面……大家看着，光明寺亮明拒绝的态度以后，不出十天，‘**衙门’的催促函件或者是‘申饬咨文’，就会到山东巡抚衙门。”

章知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错，这是把我们日照县衙夹在了天主教会和光明寺的中间，逼着我们去说服光明寺收下银票、俯首就范，手段确实毒辣……”

宋县丞急忙补充说道：

“这可不光牵扯光明寺了，林泉村的上千号百姓如果不服，闹出什么过激的事来，甚至激发民变，那可是要命的大事啊……”

章知县点了点头，交代丁师爷说道：

“你现在就带上这份文书，去一趟虎威镖局。等徐传伟看清楚文书内容后，让他立刻派人上五莲山，请虚空住持下山，商讨此事。再提醒他一下，如果那个云游僧智信师父还在光明寺，最好一起前来。”

丁师爷回应了一声，立刻带上那张“文书”出了县衙，快速向营子河边上的虎威镖局赶去……

徐传伟听了丁师爷介绍的情况、看了文书内容，大惊失色！

他立刻派了张世杰、唐成、老孟三人六骑，即刻赶往光明寺，接虚空住持和智信下山议事。

虚空住持带着智信、觉慧匆匆赶到县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章知县立刻将三位僧人迎进了二堂，又让丁师爷叫来宋县丞、刘主簿，一同商议对策。

虚空住持施礼说道：

“阿弥陀佛！知县大人，不曾想到，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难道朝廷也屈从洋人，自毁长城不成？”

章知县摇了摇头，“洋人做事，向来嚣张跋扈，全然不顾我中华礼数，一意孤行！想必朝廷也是苦衷难言，图息事宁人，才照准洋人所请。请大师前来，就是商讨应对之策……”

虚空猛地连续咳嗽了好几声，觉慧赶忙将手巾递了过去……虚空喝了口茶，顺了顺气，再向大家躬身施礼，哽咽着说道：

“林泉村上千人众，瞬间失所流离、无家可归，可谓祸从天降，生死难料！历代光明寺高僧，均归葬于林泉山林，清净之地，万万不可被洋人玷污扰动。还请各位大人设法周全，合力出手，力保林泉安宁……”

细心的丁师爷瞅见虚空住持捂口的手巾上已然咳有血渍，心里一惊！赶忙起身说道：

“虚空住持也不要过于忧心，咱们大家一定能想出办法，不会让洋人阴谋得逞……”

智信也向大家躬身施礼，“传教士紧盯林泉村，我认为不止建教堂这么简单，必定另有所图……”

章知县心里一沉！疑惑地问道：

“智信师父莫非有些什么发现？”

智信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堂之上的第二次‘辩论会’结束后，格兰特曾邀请凯瑟琳和齐峰到他们的大教堂参观。凯瑟琳发现这个教堂里，安设有电报机和很多专业的测量设备，这很不寻常……风平浪静之时，这些先进装备并不显眼。可一旦洋人动了邪念，觊觎我山东国土，决意用兵；教堂就能立刻转换为情报中心、间谍据点。日照要害地方的山势地形、防卫状况将暴露无遗，尤其是安东卫、石臼所这两个关键港口，甚至包括潮白河入海口……”

大家心里猛一激灵！